我一口气跑到村东头，左看右看也没有看见我爹的身影。我饿了，我没有心思等下去，就跑了回来。在家里奶奶和妈妈都很着急。当妈妈准备出去时，我看见父亲挑着空挑子进了家门。我奶奶在灯光下一看见他灰头土脸的样子，阴沉着脸说：“你看看啥时候了才回来，跟人去打架了？”我爹笑着说：“娘，你还别说今天你说得很准，我去打架了。”
我奶奶和妈妈一听，都急了。我妈妈关心的问：“伤着了没有？”
我奶奶说：“不要管他，伤了才好。”
俺爹一看老娘和媳妇的架势就不再卖关子了，赶紧说了实话。他说：“日头快要落山时，我走到咱村的北地一条小河边的高粱地时，听到一个女子呼喊救命的声音。你们说，我是一个男子汉，路见不平该不该拔刀相助？”我妈妈说：“那还用说，见死不救一场大罪！”
我父亲乐呵呵地说：“我知道你们在场也肯定会让我出手相助，于是我一个箭步跳了过去。我看见一个男的正要对一个女孩无理，我一个扫堂腿，跟着一个黑虎掏心把那厮打到在地。我上前一脚踩住那恶棍，把拳头伸到他的面前，不是他说他家里有十多岁的老娘，我真想一拳结果了那小子的姓名……”
我妈妈有意调侃说：“你说的词怎么和在咱们村说的词差不多。”
我父亲笑了，他冲着我喊：“小子，快给老子盛饭去。”
我父亲说的话虽说有夸张的成分，可奶奶和妈妈知道父亲做了件善事，也就不再说什么了，都去了厨房……
五
一夜无话，第二天一大早我醒来时，父亲已经吃过早饭挑着卖菜挑子，向着陈家营镇出发了。
三河湾村上空东南的树林在天亮时露出一个云雾带，显出层次性。中间部分是模糊的白色带状体，下边和上边透明度极佳，好似晶体。随着彩霞的出现，阳光的折射，下边一片树木枝杈稀少的部分出现了仙人洞的感觉；上边的林木又似突兀的山峰，整个图景像是海市蜃楼，福地洞天。我父亲挑着菜挑无心欣赏清晨大自然的瑰丽奇景，他迈着大步，只有一个念头，早早把菜卖掉，平安返回。由于我父亲身强力壮，虽说过度的劳累给他带来了驼背，但掩饰不住他的英雄气概，再加上他会那么两下子，因此在陈家营镇上，平素常一些地痞流氓很少找事。
在陈家营镇东头路南我父亲把菜挑放好，他先把地上的一块砖头踢到一边，然后从菜挑上拿出一个粗布单子平铺在地上，把一些从地里新采摘的蔬菜如香菜、酥瓜、黄瓜、莙荙菜等摆好。又拿出一个水盆，把在自己鱼坑里捕到的一些鱼放到水盆里，鱼还活着有一条鱼不老实还从水盆里跳了出来，我父亲抓住它又把它放回到盆里。一切布置停当，我父亲蹲在一边从身上摸出旱烟袋，拿出火链打着棉纸头上的黑色火眉，火眉发红冒起了烟，他用嘴一吹燃起了火苗。他把烟袋锅对准火苗吸了起来，他的鼻孔里不时喷出烟雾，呛得他身旁的一个妇女咳嗽几声，我父亲见她这样连忙站起拿着烟袋不好意思的躲到墙根去抽了。
到了下午三点来钟我父亲还有一些鱼和菜没有卖掉，买家已经很少光顾了。他整理一下东西开始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吆喝着卖菜：“卖了，卖了，新鲜的蔬菜；欢蹦乱跳的红尾巴鲤鱼。卖了，卖了，好吃不贵……”
六
话说从高粱地里逃跑的那个家伙长相真不怎么样，个子不高上身长下身短。驴脸上还满脸麻，走起路来一瘸一拐。有的人在背地里送他外号，瘸腿驴。这个人名字叫陈经邦，因为他好吃懒做，不务正业，三十多了还没有娶妻。还因为他经常偷鸡摸狗，一些村里和邻村的人经常找到家里来。他的父母也管不住他，索性不管他了。老两口常说只当没有这个儿子。由于他常常祸害乡邻，人们都喊他惊邦，意思是祸国殃民的家伙。他不在意这些，管它经邦还是惊邦，人生得意须尽欢，过一天少三晌。
这一天太阳快要落山了，惊邦一个人懒洋洋走出陈家营镇。在通往三河湾和小李庄的路上发现一个往回走的姑娘，他四下望望无人顿起歹意，一个猛不防扑向那个姑娘。那个姑娘拼命喊救命，被他一拳打昏在地。他拽住那个姑娘就往高粱地里托，正当他撕开那个姑娘外衣欲进行无理时，被我的父亲发现赶走了。惊邦逃跑后见我父亲没有追赶他，他躲在暗处观察了一会，见无机可乘就顺着原道返回了。
惊邦回到家后，他的父亲见他灰头土脸知道他没有干好事，懒得理他一转身回屋了。惊邦来到自己的屋里，躺在床上琢磨如何报复我父亲，他觉得自己不能白白吃挨两下的亏。他想：要想报复首先要弄明白报复的对象，这就是看看我父亲何许人也。他觉得给他两下的人我看清了他，他不一定看清我。这个人挑着菜挑子，一定是个卖菜的。他肯定会经常来镇上卖菜，果真这样我就不愁弄不清你是谁。
第二天惊邦就在陈家营镇上转来转去，不一会他发现了我父亲。经过打听他知道我父亲是三河湾村有名的岳庆丹，外号岳驼背或扁担神手。他对我父亲岳驼背还是有耳闻的，他觉得你利害咱惹不起我弄你家人。
七
俗话说不怕贼偷，就怕贼惦记。他像苍蝇一样飞来我们村，在我们村四处乱飞，他弄明白了我家的住处，知道了我们家里的人。
这一天半上午，我母亲到菜园里弄点菜准备做上午饭。我们家的菜园在我们家的房后，菜园里有一眼水井，水井上架着水车。水井南边井台上种着一棵樟木树，这棵樟木树一人多高，大人们都说用樟木叶水泡脚可以活血化瘀。井台边还种有牛屎片花、芍药花和花椒树。菜园里离水井五丈来远的东南方向，有一座看菜园的小屋。在菜园小屋的门口种着一颗花红树。花红树下端桶口粗细，在花红树一米来高的地方发出东西两大枝，高约两长。每到秋天花红树是果实累累，我到菜园里最喜欢吃花红。除了吃花红，当小驴拉着水车浇菜时，我常常在水垄沟边玩水。我们家菜园是我的迪斯尼乐园。
菜园子里没有人，我父亲已经去陈家营镇卖菜。村里的其他人各忙各的，没有人来这里。我母亲来到菜园后，摘了几个茄子。她正准备把茄子放进菜篮子里，惊邦从后边搂住了我母亲。惊邦这个赖皮可能就是瞅准四周没人，才对我母亲下手的。这个家伙不知从那里弄来一块破布塞进我母亲的嘴里，然后他吓唬我母亲说：“老实点，不然弄死你！”
我母亲知道硬抗只能遭到残酷地折磨，说不定就会立刻丧命。俗话说：顺气丸好吃，憋毒丸难尝，先顺从他然后再伺机逃脱。我母亲拿定主意不再反抗，惊邦把我母亲推推搡搡弄到菜园子小屋里。惊邦满脸杀气，一进屋他把我母亲推了一把，然后他坐在小屋里的小床上喘气。
我在家里睡了一会，醒来后觉得在家里呆着没有意思就一蹦一跳去菜园里玩。我从我家的西边胡同绕过去，出来胡同我家菜地的西北角是一个坟地。坟地里树木茂盛，一颗颗柏树遮天蔽日，坟头前一人来高的墓碑时隐时现。我在坟地里刚一探头发现一个跛脚男人把我母亲推进了小屋，我想不好。我母亲有生命危险，我不知从那里来的镇定力量，我没有喊叫也没有哭。当时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喊人救妈妈要紧，我扭过脸就跑。我一口气跑进胡同里，一出胡同口正碰见岳夏叔叔。我冲他喊道：“夏叔，快去救我妈！”
“咋了，你妈咋了？”他问。
“我妈被一个瘸腿驴推进了菜园小屋。”我喘着气说。
岳夏叔叔听明白了我的意思，那年月兵荒马乱的，土匪横行，他知道救人如救火。他掂起一把铁锨就冲向菜园。岳夏叔叔恐怕我母亲吃亏，大老远就喊了起来：“你往南，你往北，你绕去东边，我在西边，咱们非把这个瘸腿驴抓住不可。”瘸腿驴没有想到，人来得会这么快。他正准备对我母亲下手，突然听到喊声，知道大事不好，丢下我母亲就往东边跑了。等岳夏叔叔到菜园小屋时，瘸腿驴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。我跑到小屋里，看到妈妈蜷缩在墙脚。我哇的一声哭了，岳夏叔叔把妈妈嘴里的破布拽出，捆她的绳子解开。只听我妈妈说：“多亏你们来的及时，再晚来一会的话也许咱们今生就永别了。”
九
瘸腿驴逃走后越想越憋气，他发誓非报仇不可。他想既然三河湾村的人不好惹，我就给你来个以逸待劳，我在陈家营镇等着收拾你。俗话说我的地盘，我做主，这里可是我的一亩三分地。
一天后半上午，我父亲走到陈家营镇南街的一个胡同口，我父亲突然觉得脑后生风，他猛地一闪身头躲了过去，左臂上却挨了一砖头。我父亲凭着经验赶忙弯腰，从他头顶上又飞过来一块砖头，好险啊，我父亲下意识用右手摸摸后脑勺。他往旁边一闪，转过身向后边看去，只见一个驴脸麻子的人掂着刀冲了过来。我父亲想起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，哦，对了这不就是前几天调戏小李庄姑娘未成的那个家伙吗？我父亲怒火中烧骂道：“背后下手算什么好汉，来来来，我要是怕你我岳字倒着写！”
我父亲伸手往身上一摸，坏了！衣兜里空空如也——什么也没有装。有时候我母亲见他的衣服里装着些乱七糟的东西，会给他扔了。我父亲料到是老婆给他办的好事，事到如今埋怨也解决不了问题。他往地上一看，还好地上碰巧有两块砖头，也许这是瘸腿驴砸我父亲扔过来的。他捡起一块砖头甩手扔了过去，驴头麻脸人手臂上挨了一砖头，大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，驴头麻脸转身要跑，被我父亲从后边追上一扁担拍在屁股上，“哎呀一声”驴头麻脸捂住屁股跌倒在地，这会真像说中说的梁山好汉，我爹一脚踩住驴头麻脸的胸口，举拳要打又恐出了人命。我父亲好听说，说人常说：拳脚赢人容易，让人佩服难。栽树浇根，赢人赢心。赢人弄不好会让他心里产生怨气，惹祸。可转念一想，这是针对正人君子说的，这个人压根就不是什么好东西，今天让爷教训教训你这个王羔子。我爹把指头一伸换成巴掌左右开弓扇了驴头麻脸十几个耳光，打得驴头麻脸哭爹喊娘，连连求饶。
我爹说：“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孬了！”
驴头麻脸说：“爷爷，再也不敢了！”
我爹一看差不多了，见好就收。他知道自己那一扁担，也够这家伙喝一壶了。没有个半月二十天，他的伤好不了。我爹站了起来，他想在人家的一亩三分地，夜长梦多，一会来人多了就不好办了。今天也算是自己晦气，得饶人处且饶人，算了，今天生意到此结束。他收拾好担子赶忙走了。
这正是：路遇不平拔刀相助，咱该出手时就出手。